当技术学霸走进工厂，谁改造了谁？丨中国经营者

编者按：

不久前，中国工业互联网研究院发布了《工业互联网创新发展报告（2023年）》，报告显示，近年来，我国工业互联网快速发展，全国已累计建成数字化车间和智能工厂近8000个。我国的制造业经历了机械化、电气化和信息化三个阶段，如今正迈向智能化发展的第四个阶段，即工业4.0。但是，随着人工、原材料等成本的上升，如今的中国工厂面临着第一代管理者思维老化、产品谋求转型、智能化发展水平不平衡等问题。在这样新旧交替的背景下，“厂二代”一词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黑湖科技创始人周宇翔在接受《中国经营者》采访时说道：“当时我们和别人签完合同，去到车间我们就傻眼了，发现车间现场大家还在用纸单在记录数据，当我们要尝试去用全量的数据训练我们这个模型的时候，发现数据不可用、质量极其差，许多工厂原始的高质量数据资产积累还没有完成。”

黑湖科技成立于2016年，致力于助力中国工厂数字化转型，依托物联网、人工智能等前沿技术，帮助制造企业提升运转效率、质量及柔性制造能力，灵活快速响应多变的市场需求，先后推出黑湖智造、黑湖小工单、黑湖供应链等SaaS应用，目前已有20000余家大中小型制造企业和黑湖建立了合作，其中包括农夫山泉、蒙牛等数十家知名企业，涵盖快消、汽车、家电等多个行业，客户足迹遍布中国以及东南亚。

为了真正解决工厂的实际问题，周宇翔放弃了“闭门造车”式的技术研发，他和创始团队一起走进工厂实习，与工人们同吃同住，周宇翔表示，要进入到一个传统的产业，接地气这三个字是跑不掉的，没有进过车间，就无法很好地改造车间。

尽管黑湖科技早期的产品在经过迭代后受到了工人和工厂的好评，但由于软件的使用成本比较高，黑湖科技早期的客户推广并不是那么顺利，于是周宇翔将目标转向了回家接班的“厂二代”们。

黑湖科技创始人周宇翔在接受《中国经营者》采访时说道： “我们早期的前50个客户基本上都是二代回家接班，甚至在最早期的20个是免费客户，年轻的‘厂二代’回到工厂接班，他们有自己不可被替换的优势，有对数字化的敏感和对于变革的追求。”

根据全国工商联下属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的报告显示，在中国超1亿家民营企业(含私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中，80%以上为家族企业，约29%的家族企业又集中在传统制造业。从2017年至2022年，中国约四分之三的家族企业面临交接班，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波家族传承。黑湖科技创始人周宇翔表示：“我们系统作为一个杠杆，能让‘厂二代’发挥自己的优势，去定义中国的新一代的工厂管理者。”

近年来，中国制造业生产力水平不断提升，2022年，我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比重近30%，制造业规模已经连续13年居世界首位。传统产业竞争力提升和新兴产业的加快崛起共同支撑我国制造业规模不断扩张，曾经的中国制造业靠什么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和优势？未来又该如何找到新的优势？

黑湖科技创始人周宇翔在接受《中国经营者》采访时这样说：“消费者以前是被动地接受广告，当消费者有一个更强的话语权的时候，对于供给侧会有新的挑战。当产品种类从100件扩展到1万件，中国工厂是否有这个能力柔性地去响应？未来消费者的话语权会越来越强，工厂的柔性能力是未来整个产业链转型的一个巨大机会。”

海归创业如何克服水土不服？

制造业转型，工厂如何提升柔性能力？

当年人成为管理者，数字化生产和信息化管理会带领工厂走向怎样的未来？

《中国经营者》围绕这些问题，对周宇翔进行了专访。

中经：作为一个海归学霸，当时你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到创业的浪潮当中，又为什么选中了这个赛道？

周宇翔：当年在华尔街工作时，帮很多中国的工厂做海外并购，然后整个过程当中让我最受震撼的是，当我们并购完成以后，中方进入到德国完成兼并收购后的整合过程非常艰难。

那时候我们中国还在讲走动式管理，用纸单、用丰田的理论，但是德国全民已经在计算机背后通过数据在治理整个工厂了。所以当时看到这个机会，我觉得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有很大的一个空间。所以在2015年我就和两个高中同学一起决定回到了国内创业。

中经：海归基因想要改造中国的传统产业，一开始顺利吗？

周宇翔：刚开始非常水土不服。当时其实有很戏剧化的故事，在2015年9月份我们整个系统已经开发了大概7个月，并且我们实验室的数据测试准确度非常高，所以我们信心满满，我们觉得这个系统既然这么好用，就去找客户来。我就去这个敲我当年在华尔街时候的客户的门，像三一重工、潍柴动力、海尔等等。但是当我们和别人签完合同，去到车间我们就傻眼了，发现车间现场大家还在用纸单在记录数据，当我们要尝试去用全量的数据训练我们这个模型的时候，发现数据不可用、质量极其差，原始的高质量数据资产积累还没有完成。当时我们就觉得非常受打击，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是方向走错了，过度迷信技术，在四合院里面闭门造车，本质就是我们对中国的工业数字化的基础现状缺乏了解。

中经：你要进入到一个传统的产业，接地气这三个字是跑不掉的，你没有进过车间，就无法很好地改造车间。

周宇翔：所以后来我们就决定从闭门造车的四合院走到车间现场，去让工厂接纳我们成为实习生，去真正感知一下。当时我自己去的是一个中国最大的塑料包装工厂，然后我去的车间恰好是在做试验的车间，我花了两个星期才真正跟上了正常工人的节奏，跟上节奏以后，你才有这个机会去思考。接的小批量订单可能生产6个小时，停产5个小时，看似毛利率提升了，但是整个生产产能利用效率急剧下降。生产一个新的品类，我要去模具车间，找到模具仓库，找到这个模具，再运到我们产线，找一个老师打电话，找不到人没人接，结果后来两小时以后发现他在门外在抽烟。任何一个事情我们不能去讲大的故事和概念，而是得从基层最小的问题解决起。所以当时在车间我们拿着秒表就看有效作业时间其实只有45分钟，但是为什么要等待6个小时？中间大量时间其实就在协同工作、沟通上面的浪费。

晚上我和工人们住在一起，一个大通铺大概睡八个人，然后我就看到每一个工人都在玩手机，让我们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灵感，是否可以用手机本身的APP作为一个载体去取代传统纸单、电话、口头沟通这些相对低效的协作方式？我们当时就非常接地气地选择了一个C端的互联网框架，在两周的时间就完成了整个系统，就带去了工厂去测试。一个产线用我们的产品，一个产线不用，我们就用互联网标准的AB测试的方式。一个月之后当我们回到工厂，用我们产品的产线没有来优先找到我们，反而是另外一个产线的工人找到我们，他说希望也可以在他们的产线装上这个系统，因为工厂采取是计件工资，他看到隔壁 A产线，用了我们产品，工人每天能多领个二三十块钱。

中经：那一刻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周宇翔：那一刻虽然很开心， 但是让我们比较甜蜜的烦恼的地方是我们两周开发的一个产品，它能有什么竞争壁垒？

中经：你的身上原有的这种学霸的习惯，和你真正进入到创业领域后，在认知层面上发生了冲撞，总有一方要妥协。

周宇翔：对。后来妥协的是学霸一方。哪怕最后我们发现这个事情其实中国全面开花壁垒不高，有很多的小公司也做出了类似系统，那么我们也是为中国制造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中经：今年有一个非常热门的词叫“厂二代”，而很多的“厂二代们”海归毕业，选择加入到家族企业。您是从创业的角度水土不服，还有很多的“厂二代”是从融入家族企业的角度水土不服。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周宇翔：我们早期的前50个客户基本上都是“二代”回家接班，甚至在最早期的20个客户是免费客户，因为早期你有一个产品即使是免费，很多人也不愿意用，毕竟关系到别人生产的习惯改变，所以我们早期和一些刚回家接班，但是又很困惑于怎么样去做出自己和上一辈差异化优势和管理方法的升级迭代的这帮二代同学合作。

中经：今天我们用科技去改造这些相对比较传统的制造业，如果分赛道，您觉得哪些赛道改造起来会容易一些？

周宇翔 ：第一个，产品如果是卖给终端消费者的，他愿意拥抱的变革的幅度会更大。比如说我们谈到街边非常著名的一个奶茶品牌叫蜜雪冰城。大家可能不会联想到它与智能制造有什么关系，我在2018年就认识蜜雪冰城的张红超，然后那个时候他也非常有野心，很有想法，然后我们一拍即合，我们走的整个柔性快反快速响应的模式，所以到今天我们看到遍布全球各地的门店的时候，我们的员工也很开心，因为当年写的代码，能具体快速地反应奶茶的定制口味，在消费潮流驱动的行业产生的实际的价值。第二个，我觉得是厂二代接班的工厂会更加开放，都是在海外留学或者国内高校学习，毕业之后也在北上广深或者海外的一些地方工作，一下子回家非常水土不服。但是在经过这周期以后，其实他们也开始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不可被替换的优势的，比如对数字化的敏感，和对于变革的追求。我们系统作为一个杠杆，能把产二代本身的优势发挥出来，去定义中国的新一代的工厂管理者。

中经：曾经的中国制造业靠什么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和优势？未来又该如何找到新的优势？

周宇翔：如果把整个中国的制造业的能力分为三个板块，第一部分叫成本，第二部分叫质量，第三个叫英文叫delivery，中文翻译过来我理解它应该是制造、履约、交付的安全稳定、时效性、柔性程度。其实过去中国制造业起家，靠着廉价的成本，我们接到大量的海外订单，然后积累了中国的第一笔制造业的原始资产，但是我觉得未来成本的部分，未必是我们的优势。我们看到像Shein这个公司巨大的成功故事，以前Zara需要30天，能快反一件服装，但Shein能做到7天，5天生产，一天原料入库，一天成品出库，所以这恰好是我们中国产业链的一个基础。消费者以前是被动地接受广告，所以当消费者有一个更强的话语权的时候，对于供给侧的一个挑战是在于我们还是去花大量的时间成本、经济成本去预测潮流，可能种类从100件扩展到1万件，但是中国工厂是否有这个能力去柔性的去响应？未来消费者的话语权会越来越强，我觉得成为了未来整个产业链转型的挑战和一个巨大的机会。

中经：在您的心目中，中国智能制造的未来是一幅怎样的图景？

周宇翔：我想象中，中国未来的不管是大型、中型还是小型工厂，都可以在它们自身的迭代下和黑湖的助力下，能更柔性地去交付消费者、小的B端非常个性化的需求的产品，未来我们的生活的可以被更多样化的商品所包围，这个是我畅想的未来。

经营者观察

第一财经首席执行官 陈思劼：

本期访谈的主题是关于中国制造业的数字化转型，但是我们的嘉宾也谈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厂二代”和学霸之间的故事，他们都会希望来推动中国的工厂更加地向数字化的方向去转型，但是开发出来的产品，怎样才能够真正解决问题？周宇翔给了我们一个有趣的答案。恐怕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案，是在工人们抽烟的地方、是在集体宿舍里、是在食堂里。而一旦你真正找到了接地气的解决方案，恐怕不需要任何的推广，因为你真的能够为工人带来收益的增加，为工厂带来收益的增加，所以很多人会争相来使用。而从产业发展的趋势来看，中国制造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已经是一条必由之路，因为从成本的变化到质量的变化，再到交付方式的变化，这已经是一个必然要走的，三步式的进阶的过程，如果我们的产品能够在市场需要口罩的时候就生产口罩，市场需要纸内裤的时候生产纸内裤，或是在消费者的口味变化的时候，又能够提醒我们的奶茶企业，及时地去更新自己的口味。如果我们在交付手段上面能够做到这样的快捷和灵活，那么我们的制造业的数字化的转型可能会带来强大的力量。我们也相信进一步的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也将推动中国的制造业和全世界的经济进一步地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