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攻守“7点3”关口，影响几何？丨首席评论

近期，人民币汇率在7.3关口附近争夺。9月8日，在岸人民币对美元16:30收盘报7.3415，较上一交易日跌136个基点，创2008年以来新低。本轮人民币贬值受哪些因素影响？这对外贸进出口以及居民消费有哪些影响？出国留学、企业进口该怎么办？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接下来走势如何？中银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管涛，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张建平做客第一财经《首席评论》，共同关注这一话题。

第一财经：造成今年这一轮人民币汇率下跌的原因有哪些？

管涛：实际上因为人民币汇率市场化程度提高以后，汇率是有涨有跌的这种双向波动。我们要说人民币升值还是贬值，一定要说清楚说的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比方说今年年初的时候，实际上延续了去年年底以来的升值走势，从去年11月初的7.3附近，到今年1、2月份的时候涨到6.7附近，三个月时间人民币反弹了8%、9%。但是从2月份开始我们出现了震荡整理，到7月份的时候又出现了一波反弹，8月份又再度调整。总体上来看，今年前八个月，人民币兑美元是略有下跌。主要的原因是这么几个方面，第一，正如中央政治局会议说的，防疫平稳转段以后，国内的经济恢复是波浪式发展，曲折式前进，所以有高峰有低谷，人民币汇率变化大概和其高峰低谷是相对应的。第二个原因，美联储还在进一步紧缩，我们还在降准降息，中美的负利差走扩也造成了人民币汇率调整的压力。第三个原因，美元指数阶段性的反弹，也阶段性地给人民币带来压力。

第一财经：这一轮人民币贬值会对我国的外贸进出口带来什么影响？

张建平：应该说从今年1至7月我国进出口的数据表现来看，按人民币计价，进出口总额是微涨0.4%，但是中国的出口竞争力综合来看还是比较强的。即使今年我们遭遇到的是全球性的需求收缩，还有经济增长的放缓，资本流动的放缓，我国出口还是保持了前七个月增长了1.5个百分点，进口下降了1.1个百分点。所以综合来看，年初商务部门提出的外贸目标，希望2023年能够稳住规模，优化外贸结构。从前7个月的数据来看，我们确实还是实现了这样的目标。但是我们也说，现在稳外贸的任务也非常艰巨。现在汇率进入到一个人民币贬值的短期过程当中，对于出口企业而言，它在价格上的竞争优势会有所提高。但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每年有三大类的商品都需要进口。第一大类就是我们的资源、能源、原材料，还有大宗农林商品。第二个方面，我们需要进口很多的关键零部件，然后在中国“三来一补”，加工组装，再出口到世界各地去。第三个，我们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多元化的多种品牌的消费品需求量也越来越多。对进口企业而言，它要考虑我是现在进口还是等汇率调整到比较有利的时间再进口。另一方面，现在也有大量的服务贸易，比如说人民币汇率贬值了，大家如果到海外旅游，出国留学，要在现在时间节点去换汇的话，那也意味着成本会高一些。

第一财经：2022年实际上人民币汇率出现过贬值，今年这轮人民币贬值和2022年相比有什么不同？

管涛：确实去年人民币汇率也出现了比较大的波动。前三个月人民币还在升值，3月初升到6.3以后冲高回落，到去年11月初跌到7.3附近。8个月的时间，人民币跌了13%以上，从6.3到7.3。这一次人民币汇率在1、2月份的时候升到6.7附近，到8月份的时候又再度跌破7.3，所以也是用了6、7个月的时间，波动还是比较大的。但是去年的人民币汇率波动，可能有内外部两方面因素影响，但更多可能是外部因素起主导作用。去年人民币汇率中间价和美元指数走势，它的相关性大概是0.90，大概是达到了高度相关，而今年前八个月相关性是负的0.04，也就是说弱相关，而且是个负相关。所以今年我们看到人民币汇率，不能简单用美元弱人民币强这个逻辑来解释人民币汇率的变化。今年人民币汇率变化很大程度上受到国内因素的影响。比方说6月底人民币跌破7.2，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6月中旬央行意外降息以后，中美负利差进一步走扩。

第一财经：我们是不是也不应该只是聚焦贬值这个问题，我们也看到人民币汇率价格的波动性在加大？

管涛：对，确确实实在今年前8个月用人民币汇率中间价来衡量的话，最大振幅是7.64%，2021年的时候只有3.49%，但今年前8个月的振幅仍然小于去年，去年全年是15.1%，今年仍然略小于。但是也反映了今年国际外汇市场的波动跟去年相比是略有收敛的。所以今年前8个月，人民币汇率中间价的最大振幅相当于其他7种主要储备货币的80%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披露8种主要储备货币的全球币种构成，包括人民币。那不含人民币的话有其他7种，包括美元、欧元等等。跟这7种主要储备货币的最大振幅相比，我们现在相当于它的80%多，去年相当于它的70%多，上升了10多个百分点。所以人民币汇率的这种波动是加大了，这意味着我们的相关企业就要去重视汇率波动的风险。

第一财经：外贸企业如何来应对汇率波动的风险？

张建平：现在有实力的外贸企业，它其实在外汇管理这方面现在也都是在加强的。比如说它要进行企业自用的外汇，相当于是自己手上有一定的外汇额度，这样就可能避免短期之内汇率的大幅波动给他带来换汇上的不利。但另一方面，现在对于很多外贸企业，也需要做一些提前的预判分析，进行一些风险对冲。但在这方面难度很大。我非常建议外贸企业现在也要舍得花点小钱，找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

第一财经：接下来，人民币这波贬值的趋势还会继续吗？

管涛：我们讲汇率市场化，一定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升值的时候，买外汇的多，卖外汇的少，贬值的时候，卖外汇的多，买外汇的少。如果越贬值，大家越去抢购和囤积外汇，那是外汇市场失灵。就像2016年底那样的人民币跌到7附近，外汇储备眼看要破3万亿，那个时候大家在讨论到底是保汇率还是保储备，市场出现了贬值的恐慌。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汇率灵活性增加以后，它有助于及时释放市场压力，避免了预期的积累。所以我们的人民币汇率实际上呈现一个大国货币的特征，它的预期是收敛的，不是发散的。在去年，人民币又创了新低，跌破了7.30，但到12月份的时候，又升回到7以内。所以我们千万不要以为人民币跌破了一些关键点位以后，它会自由落体。只要预期是收敛不是发散的，实际上它不会出现那种自由落体。对于年内的人民币汇率来说，我们要注意三个方面的主要因素，一个是国内经济恢复的情况。经济企稳回升，这对人民币汇率会有提振作用。第二个就是海外因素，特别要关注美联储紧缩的动向，大家对于美联储紧缩的预期有缓解，这对人民币汇率企稳也会有提振作用。当然，我们还要关注的就是央行经常讲的，对于汇率波动，既不会没有定力，但同时也不会太佛系，必要的时候对于顺周期单边行为，央行也会及时出手干预。

第一财经：央行在几年前提出了汇率中性的概念，强调汇率不要做单边投机。8月17日，央行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重点提及“加强预期管理，必要时对市场顺周期、单边行为进行纠偏”。所以央行调控的依据都会是一些什么样的范围呢？我国外汇市场监测有什么特点？

管涛：央行本身有一系列的监测指标，而且我可以告诉大家，银行间的外汇市场的交易，实际上央行是可以每天获得买卖的信息，而且知道供求的缺口。像国际清算银行每三年才做一次全球外汇市场抽样调查。所以对于大部分央行来讲是没有这种高频的实时数据。但是中国的话，我们从1994年汇率并轨以来建立了银行间外汇市场，这是有中国特色的银行间外汇市场。当时有很多人笑话，说中国银行间市场非常老土，因为它是借鉴了股票市场的交易模式，是场内交易、撮合交易。全球比较流行的交易方式是场外交易，是询价方式。但是场外交易就是数据没法集中。中国是先从场内交易撮合开始，后面逐渐随着汇率市场化程度提高，我们也引入了国际市场成熟的做法，有场外交易、询价。但是我们要求无论场内还是场外，无论是撮合还是询价，银行间的交易必须报告给中国外汇交易中心。我们在全球领先实现了境内外汇交易的集中报告制度。所以央行可以实时，每天都知道买卖的信息，也知道买卖的方向。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央行针对外汇市场出现的一些过度或者异常的波动，可以提前准备好预案，及时做出反应。

第一财经：央行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还提及要防范汇率超调风险，如何防范汇率“超调”风险？

管涛：超调，这实际上是汇率市场化或者汇率灵活的一个重要特征。当汇率由市场决定，越来越灵活的时候，它有两个重要特征，一个是汇率超调，还有一个是多重均衡。汇率超调就是市场汇率相对于均衡汇率出现过度升值或者贬值。多重均衡就是在给定的基本面情况下，受市场情绪影响，如果大家集中看多的时候，人民币有可能涨，集中看空的时候，人民币就有可能跌。你由基本面不能简单线性外推出，你说基本面好，人民币就一定涨，如果市场认为它不好，仍然有可能跌。当然，这种就有可能会造成人民币过度升贬值。当人民币出现单边运动的时候，就容易出现这种市场汇率相对于均衡汇率的过度升贬值。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央行是一定要出手干预的。当然央行出手干预，也不仅仅是在汇率超调的时候才出手干预，如果它阶段性地影响到境内外汇市场稳定的时候，央行也会出手干预。

第一财经：对于我们普通人，对汇率敏感的这样一些群体，不管是企业还是个人，面对汇率波动，需要做一些什么样的准备呢？

张建平：我说两个数，一个是我们看世界银行，它其实对全球各个国家和世界经济增长的预测是比较审慎的，它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对中国经济今年的增长预测是5.1%，但是它在春季报告当中把增长速度给调高到了5.6%。IMF在去年年底对中国经济今年的增长预期是4.4%，但是在今年春天调高到了5.2%。还有联合国贸发会议，把今年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期是放在5.3%。所以你就会看到这三家国际机构他们的看法相对来讲是比较一致的。再加上今年上半年我们实现了5.5%的增长，理论上来讲，下半年只要实现4.5%以上的增长，那全年5%左右的目标就会实现。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大家也看到最近鼓励民营企业的31条，还有支持消费的20条措施的出台，都会让下半年中国的经济稳定性、稳健性、可持续性、经济恢复，都能得到支持。所以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它对于增强市场信心，改善预期，也包括支持人民币汇率的稳定，都会发挥非常重要的支持作用。当然，对于企业和老百姓而言，一方面，一定要意识到汇率的变化是有这种周期性、波动性。然后一定要提前布局。比如说你有旅游的打算，或者有留学的打算，或者说进口的打算，一定要提前半年或者一年，就要把该用的外汇，你得换好或者准备好，做好准备，打提前量。它在波动的过程当中，你可以去寻求一个你认为比较好的价位去换汇。

第一财经：美元一直是在升息，国内处于一个降息的状态，中美货币政策的节奏是不太一样的，对人民币汇率有什么影响？人们也会比较关注，政府可以采取一些什么样的政策措施？

管涛：短期来看，中美货币政策分化，美联储紧缩，人民银行在降息，中美负利差进一步走扩，短期来看人民币汇率会继续承压。所以我们看到今年6月底的人民币汇率跌破7.20，8月中旬的人民币跌破7.30，都是跟两次央行意外降息有关系。但是拉长一点时间来看，降息是稳增长一个必要手段，拉长一点时间，稳增长的效果逐步显现，经济强则货币强，经济稳则金融稳，这对人民币汇率更长一点时间来看是有支撑作用的。当然，这些工具是不是足以能够实现汇率稳定的目标，还要有关部门及时进行评估，要不断充实它的工具箱。当然，我也知道各界都很关注央行、外汇局还有什么新的手段、工具。我记得在2016年2月份的时候，当时的小川行长接受一个媒体采访，他说，我们汇率政策要增加透明度，透明度要区分对象，我们对企业、对老百姓要强调汇率政策中性，不要追涨杀跌，我们对投机者，央行没有必要暴露所有的底牌。

第一财经：在现阶段，一方面是汇率的问题，一方面是利率的问题，还有一方面是经济向好的问题。在这三个维度上面，要是做选择，到底选什么呢？

管涛：央行一直强调中国是一个大国，大国货币政策对内优先，就是我们货币政策松紧、降准、降息这些调整，主要是看国内的增长、就业和物价稳定情况，所以说我们的货币政策主要是根据国内的经济运行状况来决定它的松紧。

张建平：我从实体经济的角度说一下，现在出台了支持民营企业的31条和鼓励消费的20条。我注意到现在各个地方，还有有关部门，也都在积极采取支持措施。比如说人民银行最近已经开始召集民营企业家座谈，关于落实普惠金融政策，支持民营企业的融资等。今年的中国经济，实际上我们重点是要从稳定内需，增加内需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从这个角度去发力。因为今年全球的外需收缩，进出口今年对于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不会像去年和前年那么猛。那这样的话，我们要重点发挥消费和投资这两驾马车的作用。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政策落实到位的话，对实体经济构成了支撑，大家对未来的经济增长和中国经济发展的信心要稳定。因为人民币汇率要依托经济的基本面，这也会对汇率水平构成一个比较好的支持。另外一方面，现在国家已经在稳外贸和稳外资方面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组合拳，同时也要优化我们的营商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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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芮晓煜

制片人 尹淑荣